伊斯坦布尔游记: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黑白影像(图)
摘要:国家旅游地理2月22日讯 帕慕克说他是以黑白影像来理解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的灵魂的。让我们跟随作者,以《伊斯坦布尔》这本书为导引,从沉积发酵于漫长历史的故事中,寻找那些让人挥之不去的沉醉来源。 金角湾与香料市场 帕慕克在《伊斯坦布尔》里说,若是冬
国家旅游地理2月22日讯 帕慕克说他是以黑白影像来理解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的灵魂的。让我们跟随作者,以《伊斯坦布尔》这本书为导引,从沉积发酵于漫长历史的故事中,寻找那些让人挥之不去的沉醉来源。
金角湾与香料市场
帕慕克在《伊斯坦布尔》里说,“若是冬天,走在加拉塔桥上的每个人都穿同样黯淡的茶色衣服。我那时代的伊斯坦布尔人已避免穿他们荣耀的祖先们穿的艳红、翠绿和鲜橘色。”
我是夏天走在加拉塔桥上的,桥上的人们穿着鲜艳,配合着艳阳蓝天,要是仔细一点去寻找,艳红、翠绿和鲜橘色,都是有的。
如果有人要说,你说的是夏天,帕慕克说的是冬天,两者不能搁在一起说。那么我要说,千万不要太相信一个作家看出去的风景,那一定是主观的,他事先带有一个自己的滤镜,比如帕慕克所携带的黑白或茶色滤镜,于是,所有的景和人就都成了他要的颜色。加拉塔大桥是伊斯坦布尔金角湾上的一座跨海大桥,这是一个有趣的地方,桥上站满了钓鱼的人。这些钓鱼的人一般都是男人,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他们那长长的鱼竿从桥栏杆处伸展出去,长长的钓线没入深蓝的海水中。因为人多成规模,许多钓线在夕阳的余晖里熠熠闪光,颇为壮观,他们的脸也浸在晚霞中,有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我和同行的朋友在加拉塔大桥上来回了好几次,恰好都在黄昏时分,除了看伊斯坦布尔著名的落日之外,眼睛就一直停在这些钓鱼的人身上。我们给他们拍照,他们如果意识到背后有镜头,就转过脸来给一个微笑。
在跨海大桥上钓鱼的男人,有的是独自一个人,有的是父亲带着儿子,有的是一家人,还有的是情侣或小夫妻。我看到一对或许是夫妻或许是情侣的年轻人,男孩入神地盯着海面,女孩背靠着男孩在小马扎上坐着,嘟着嘴,一脸不悦。估计是女孩催男孩走啦看电影啦逛商场啦什么的,男孩不理会。
钓上来的鱼都不大,银白色,瘦长条,半尺左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鱼。依稀记得帕慕克在《纯真博物馆》里提到。回国后重新翻书,的确如此,他在那本厚厚的小说里写过,在加拉塔大桥上钓鱼的人们,把钓上来的竹荚鱼拿回家去烤了吃。
哦,那是竹荚鱼。
也许就是要跟帕慕克的黑白基调开个玩笑,伊斯坦布尔给了我一个鲜艳到炫目的场景:香料市场。金角湾码头边上,就是著名的香料市场。现在这个市场还被当地人叫做“埃及市场”,它建于1664年,位于金角湾加拉塔大桥起点处,紧邻新清真寺。之所以现在还冠以“埃及”之名,是因为香料的鼻祖是埃及人,这个市场是埃及人创立的,后来温和的埃及人被强悍的奥斯曼人给打跑了。而也就是香料这个东西,则让人一下子可以联想到那些古老的年代里十字军东征等多次大规模的征伐行动,焦点就在于争夺香料上。在古代,香料比黄金还贵。很多个世纪以来,在这个市场里,阿拉伯的香料、中国的瓷器、印度的象牙、欧洲的玻璃制品等形成了一个以物易物的流通世界,吸引了全世界的冒险家和商人前来交易和发财。
差不多是2003年,有一部希腊出品的电影叫做《香料共和国》,美食电影。影片主人公是一位从小生活在伊斯坦布尔的希腊人,小时候就跟着好吃会吃的爷爷尝遍了当地美食,并与一位土耳其小姑娘青梅竹马情感甚笃。之后,土耳其政局发生变化,主人公和家人一并被驱逐回了希腊,中年以后,这位希腊裔土耳其人受不了味蕾的乡愁之苦,毅然返回土耳其,在重新品尝儿时记忆里的美食中去回忆童年往事,回忆早已无影无踪的爱情。
我对这部很早以前看过的电影,印象比较深的就是里面有各种香料。这部片子里还有一句很有名的台词:“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看地图的人和看镜子的人,看地图的人将要远行,而看镜子的人准备回家。”
香料市场进去时,首先的感官刺激是气味。那是一种浓稠到几乎凝固的气味,已经不是简单的香了,就只是无法分辨的浓郁。那些香料一般都碾压成粉,加上标签上的字一个不认识,所以完全不知究竟。回国后查了一下资料,说是土耳其香料一般有肉桂、茴香、豆蔻、胡椒、牛至、生姜、芡蒿、薄荷、麝香什么的,好像还有九层塔、欧芹、百里香、迷迭香、月桂叶、墨角兰等典型的地中海香料。其实,就是这些香料当时写上中文,我也同样不知所云的。除了生姜、胡椒、茴香这些之外,中国人的餐饮中好像很少用其他的香料。
其次是色彩。所有的色彩堆砌在一起。各种香料、土耳其糖果、手绘彩釉餐具、灯罩、桌布、围巾世界上所有的色彩都汇集在一起了,之鲜艳之饱满之缤纷,无法言说。我在土耳其购物很少,只是买了很简单的几件东西—除了一套锡制小茶具、几个小碗之外,就是一堆送女友们的钥匙链、小镯子什么的。那些之前在做功课时看到的碗、盘、围巾、桌布什么的,虽然它们在我行前的想象中已然沸腾,但到了土耳其,我发现在斑斓之中我却相当淡漠。我在香料市场时没有下手买东西,在伊斯坦布尔最后一天,即将回国时去了著名的大巴扎,只是寥寥几件东西就结束了购物。太鲜艳了,太浓烈了,我觉得被刺激得已然麻木,失去了选择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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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舞与呼愁
去土耳其之前,有一个念想,那就是想看看托钵僧的旋转舞(Sema)
苏菲教派认为万物都是旋转的,人从出生至去世,都是一个循环,都是一种旋转,于是,他们通过旋转这种舞蹈形式与宇宙和神达成沟通和接触—这是所谓旋转舞的含义。
旋转舞是这样的:神秘、悠寂的音乐声中,旋转舞者头戴咖啡色高帽、披着及地的褐色披风,双手交抱至双肩,低头缓缓走入表演场地,然后褪去披风,露出里面的白色长袖短褂和白色及地长裙。然后,舞者慢慢抬起头,将头向右转成45度的角度,双臂往上抬起,高过肩胛处;右手手掌朝上,表示接受神的赐福及接收来自神的能量;左手自然垂下,手掌向下,表示将神所赐的能量传给大地和人民。随着舞者的旋转,白色的裙子飘飞起来,成为一个圆盘……
关于舞蹈时将头向右转成45度的角度,宗教的说法是放弃自我,完全接受神的安排;但科学的说法是,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连续旋转,不至于晕厥在地。但一般人就是同样将头转成45度,旋转上几圈就可能匍匐在地了。旋转舞者都是经过长期训练而成的。
以上是我去土耳其之前做的功课。我以为就只是功课而已。
我是6月上旬去的土耳其,凑的是伊斯坦布尔国际音乐节的热闹,总共看了三场音乐会,一场是小提琴女神安妮·索菲·穆特与柏林室内乐团的合作演出,一场是李云迪的钢琴专场,还有一场是在托普卡帕宫(老皇宫)内拜占庭时期建造的教堂里演出的古乐队和地中海沿岸舞蹈以及印度舞蹈。这支叫做“L’ARPEGGIATA”的古乐队很有名,他们弹奏着奥斯曼帝国时期的古老乐器,与吟唱和舞蹈融合在一起,所以这场演出叫做“DANCESOFTHEWORLD”。
最后这一场,一坐下就感觉极为奢侈,想想这个场景:老皇宫、老教堂、拜占庭时期这些元素让人激动不已,是任何现代豪华的音乐厅都不能比的。除了这一奢侈场景,音乐美妙,歌声动听,开场不久我已经非常满足。想不到……
在几支舞蹈和吟唱之后,台边的古老拱门边静静地走出一高个男子,他披风及地,高帽耸立,微微地低着头,双手交抱在肩上,静穆地缓慢地走到了舞台中央。我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旋转舞?不会吧?
追光打上了,音乐响起了,一暗哑的男声开始唱起悲伤的慢歌,男子松开披风,鲜红的短褂和及地长裙露出来,他虚着眼睛,将头向右转45度,手臂抬起,一掌朝上,一掌垂下,开始旋转起来,直至舞裙成为一个红色的盘子艳丽虚空的疾风回荡在斑驳古旧的老教堂里,带领着所有灵魂往拜占庭时期的穹顶飞升上去,冲破穹顶,抵达满天群星。
我只能说被定住了,所有人都被定住了,太悲、太美。同行的朋友、诗人王寅事后评价说,“轻柔、神秘、热烈、忘我”。是的,忘我,舞者忘我,观者忘我,我能回想起来就是观看时脑子里空寂无物的感觉,只有美妙无比的泪意。我从来没有看过如此震撼的舞蹈,这么单调,又那么复杂难言。因为是舞蹈表演,舞者穿的是特殊的红衣,不同于Sema传统的白衣。在演出最后的谢幕中,舞者换上了白衣,在全场掌声中再次旋转起来。这一次,他谦卑地回到了人间。我想起有行家告诉我说,Sema的最高境界是一群白衣舞者在月光下旋转。
我想,如果要把呼愁形象化的话,最好的载体某过于旋转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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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斯普鲁斯海峡和黑白影像
博斯普鲁斯在土耳其语中,是“咽喉”的意思。博斯普鲁斯海峡是黑海海峡的东段,位于小亚细亚半岛和巴尔干半岛之间,与黑海、马尔马拉海、地中海相连,把土耳其分隔成亚洲和欧洲两部分。我们从金角湾码头登上游轮,在6月的艳阳下开始海峡观光之旅。帕慕克说,“在伊斯坦布尔这样一个伟大、历史悠久、孤独凄凉的城市中游走,却又能感受大海的自由,这是博斯普鲁斯海岸之行令人兴奋之处。”
我不是伊斯坦布尔居民,我就是众多游客中的一员,按惯例坐上了海峡游轮,走马观岸,在强劲的海风中一路眺望海峡两岸一栋接一栋的石头大宅,尽量仔细地观察那些高而窄的凸窗、宽大的屋檐和细长的烟囱,这些是我在《伊斯坦布尔》里读到的,并通过那些黑白配图看到过的。那些阅读记忆跟眼前真实存在的景象有着十分相似但又完全不同的味道,一方面是因为年代变化所导致的两岸景观有所变化,另一方面,书中所配的黑白照片,与眼前鲜亮的色彩—靛蓝的天和深蓝的海水、两岸翠绿的植被、现代建筑的灰红砖墙以及鲜红的土耳其国旗,形成了一种反差,一时间,我觉得眼前的一切不真实,仿佛幻觉一般。幸好不断地有一栋又一栋奥斯曼帝国时期的夏宫和雅骊别墅(18至19世纪奥斯曼大家族建造的海边豪宅)等古老的石头建筑涌现在眼前,作为阅读记忆和现实观感的连接点。
帕慕克说他是以黑白影像来理解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的灵魂的。他说,“观看黑白影像的城市,即透过晦暗的历史观看它:古色古香的外貌,对全世界来说不再重要。即使最伟大的奥斯曼建筑也带有某种简单的朴素,表明帝国终结时的忧伤,痛苦地面对欧洲逐渐消失的目光,面对不治之症般必须忍受的老式贫困。认命的态度滋养了伊斯坦布尔的内在灵魂。”对于一个帝国遗民来说,个人的忧伤和集体的呼愁,使得他们带着一种暗淡又柔情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城市,滤去了色彩,增添了深邃。但伊斯坦布尔在一个来自中国这个更古老的国家的游客来说,它们还是蛮鲜艳的。
土耳其的疆域因为早先强悍扩张的奥斯曼帝国之故,总是和希腊有着交错缠绕的关系。我在《伊斯坦布尔》里读到,就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岸边的某一处闹市,现在叫做海滨大道的地方,以前曾经是希腊的一个小村庄,一百多年前,它是儿时的希腊诗人卡瓦菲斯的居住地。在博斯普鲁斯强烈的海风和炫目的阳光中,我随着被吹得越来越凉的身体,想起了卡瓦菲斯的《城市》,这首我最爱的诗歌之一:“你不会找到一个新的国家,不会找到另一片海岸。这个城市会永远跟踪你。你会走向同样的街道,衰老在同样的住宅区,白发苍苍在这些同样的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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